文化名人与向阳湖㉜许麟庐自嘲 180227

1970年初夏的一天，人民美术出版社80多位专业画家和工作人员辞别京城，来到湖北省咸宁县一个叫胡家湾的村子，走上了与农民相结合的“五七”道路。

新来乍到，由于房子紧缺，女同志受“优待”住进老乡家，男同志只得挤在一间刚打扫干净的大牛棚里。被扫地出门的耕牛在露天地里叫唤个不停，可能是“抗议”被人抢占了“窝”！已经五十有四的画家许麟庐是个乐天派，似乎还能“满足现状”，因为家庭出身小资本家，“文革”之初就受到冲击。尽管他是齐白石先生的得意门生，在艺术上早有建树，政治上却一直抬不起头，他老伴是个家庭妇女，要照看一大家子，不愿离开北京，家中幼子许化夷一人流落遵化，他都无睱顾及，只能自个儿照料自个儿。许麟庐现在置身于向阳湖，日出而作，日没而歇，“看天”的机会反倒多一些。刚到鄂南，他早上5点钟起床，负责为二十五连做两大锅早餐的稀饭，他心里想，让“反革命”干这事，不怕放毒药呀？不久，许麟庐得悉80岁的老父亲病故，可因为他在干校还没落实政策，没人敢批准他回去奔丧！那年头就是这样，不让回就是不让回，你就要准备死在向阳湖，没道理可讲。他先是种菜，后又由放鸭到养猪，由养猪到放牛，劳作之苦，可想而知。面对频繁的“跳槽”、“换岗”，他反倒逢人便自我解嘲道：“我的‘官’（倌）越做越大。”

▲许麟庐回忆往事

许麟庐自幼成长于山东渤海之滨，一向胸襟开阔。偶有余暇，这位京剧“票友”还爱哼上几句《沙家浜》，把剧中常熟县委书记程谦明的一段西皮二六“病情不重休惦念，心静自然少忧烦……”唱得韵味十足。至于他为人豪爽，看重“三分侠气”，更是博得了“柴进”（《水浒传》人物“小旋风”）的雅号。他常说，“人可以没钱，但不能没朋友。”有一阵子，许麟庐和秦岭云、张广等住在湖中草棚里，劳动再累，也没忘记弄点鱼、虾下酒，乘聊天时喝上几蛊。那是一种取名“八七”（每斤８角７分）的廉价劣质酒，又辣又涩，但画家们畅饮不误，举杯邀明月，快活似神仙，一边掩饰内心的痛苦，一边等待重新操起画笔的时机。一年多以后，上面来了“可以画画”的通知，多年没动笔的许麟庐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，马上在连队厨房的一张大案板上铺上纸，寥寥几笔，两条活蹦乱跳的鱼立刻展现在大家面前。从此，每天劳动回来，他总爱画画山水，贴在“干打垒”的墙上自我陶醉一番，积累下来，居然数目可观。朋友们都知道他“手痒”，只要拿纸来，他是有求必应。一天晚上，有人还手提油灯照着“柴进”为同事王云光画画。后来干校办画展，他选送了几幅，其中“代表作”是一张群鸭图，上面约有百余只！

▲许麟庐画向阳湖

到了1972年，周恩来指示，集中一些著名中国画画家，创作一批非政治题材的作品用以装饰宾馆，也可以作为外贸出口换取外汇。不料想，两年后，在江青的授意下，中国美术馆和人民大会堂先后举行所谓“黑画展览”，展出了18名作者的215幅作品，其中来自向阳湖的许麟庐创作于干校的国画占了一定比重。荒唐的是，他的《荷花鳜鱼》被指责为宣扬孔老二“和为贵”的思想；因给一幅画中的白菜题写了“四世清白、一身捆绑”几个字，竟有暗喻自身处境、讽刺时下政策之嫌。另有一幅国画，画的是伏在石头上的鸡，被指责“以危机四伏来攻击社会主义大好形势”;还有一张不知谁画的风景画，画上有一座五孔桥，桥上有七八个行人，便成了“攻击五七干校”。1975年夏，官司打到毛泽东主席那里，老人家一言九鼎：“国画，大泼墨嘛，怎么能不黑呢？”从此，对“黑画”的大批判才戛然而止。再后来，“四人帮”倒台，许麟庐重新焕发了艺术生命，出版了画辑，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了个人画展，并受聘担任中央文史馆研究馆馆员。这位才名半世纪前便以“东城齐白石”贯亘京华的老画家，终于又得到社会的认可和世人的尊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