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李城外
《黄河大合唱》的词作者张光年先生曾任中央顾问委员会委员,他晚年的一首自寿诗有云:“山道奔忙六十春,几回迷醉几回醒。拊心一事堪自慰,生死关头不丧魂。”字里行间表达了这位老共产党员的高尚情操。从老诗人“文革”期间受审查的经历中,亦可见一斑。
▲张光年先生
自1968年起,军宣队直接领导的中国作家协会“革命组织”对张光年实行隔离反省,加上江青之流主管的“中央专案组”不时审讯,他处身于双重监管中。经多次申请,1969年12月才得以批准下干校参加劳动改造。他的左臂膀子有点毛病(1939年在晋西游击区堕马受伤),到向阳湖之初,下水田、学农活、走泥路,很不适应。连队同志照顾他,分配在驻地值夜班,张光年和陈白尘等老友作为老弱病残轮流看管菜地。不久,因干校“清查五一六”运动,一批“文革”初期的积极分子被打成反革命,这样便分散了对老“黑帮”的压力。尽管那日益紧张的战斗声势和日夜不停的追查气氛,也使得他们不知所措,但干校生活的艰辛,革命群众的呵斥,比起“文革”初期,却是文明得多了。而对张光年来说,最不能忍受的,是专案组对他于1929年由地下共青团员转为中共正式党员期间一段“历史问题”的长期纠缠。由于江青在与威特克夫人的谈活中点名“张光年是托派”,她的打手们就得年复一年、月复一月地追查、逼供和取证。可是,专案组的软硬兼施,并没有得到他们想得到的东西,便认定张光年的“顶牛”是态度恶劣、顽固不化,他自然受到了更粗暴的对待。
▲李城外采访张光年
张光年地位高,名气大,过去在北京时普通干部很少能随便去他家。他习惯于夜晚工作,上午休息一般不能打扰,但到向阳湖后,大家住集体宿舍,打破了干部间等级界限,互相交流的机会多了,加深了感情。当时中国作协编在五连,全干校包括家属在内有几千人,大家一般两周去一趟咸宁县城,买几本书,上个馆子,打打牙祭。张光年还专程几次到温泉,去地区医院看望病重的张天翼。有一次,他路上碰见翻译家朱葆光,衣冠不整,破帽遮颜,好像乞丐一般,看见熟人也不打招呼,真叫人心寒。张光年于是忽发奇想,“ 别人看我会不会也是这样?”况且他还受到监管,出门有人随行监视。林彪倒台以后,才松动一点。有时路上见了楼适夷、孟超、王士菁等人,可以拉拉手,互问健康。张光年边劳动改造、边接受审查,据说是挖历史问题,找出所谓“托派”、“叛徒”和“汉奸”之类的证据。
▲张光年题词
1970年盛夏,有一次干校在食堂前的空场上围了一圈人,组织批判《黄河大合唱》。先是江青在《红旗》杂志上发难,把张光年的作品列为宣扬国防文学和投降路线的“黑标本”,点名批判。因为他三十年代去过上海,在赵丹那里认识了她,知道她的底细,所以被她往死里整。可是江青的淫威也并不是没有人抵制。批斗会头天晚上,被安排发言的人主动来问张光年,如何应付上面的要求。他回答说,“按照《红旗》上的话重复一下不就行了吗?”他在逆境中仍不乏幽默,并一直坚持记日记和读书,反复温习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,如《路易·波拿巴政变记》、《反杜林论》等。有时发现过去实际上未曾读懂的地方,特别是发现同眼下怪现象怪言论颇有针对性的地方,独自拍案叫绝!赞赏之余,不免对照以往坚持的东西,作一番深刻自省。想到自已过去传颂一时的名作却被《红旗》点名批判,颠倒了是非,没有了公道,他只能用沉默来表示抗议!
▲张光年题词
下放咸宁期间,张光年曾短时间回家养病,后来又在天津静海干校呆过一些时,直到1975年6月才宣布解放,恢复党籍。1981年由中组部平反。他在干校的日记一共记了十几本,冠名《向阳日记》,于1996年面世,他的自序题为《生命史上最荒谬的一页》。
(编辑 金崇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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